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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升冷着脸扫他一眼,转身走到正殿前头的凉亭里坐下来。
谢瑢目送他冷漠背影走远,目光一时间怅然若失。
不过稍纵即逝,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傲慢矜持。
到了夜深时,谢瑢熄了烛火,推窗向外望。
黑沉沉夜色,只靠些许星光照耀,勉强能看见前方垂柳比周围黑沉颜色稍深的轮廓。
深秋时节,连螟蛉也不再唱歌,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动静,陆升不禁觉得两人站得未免太近了些。
谢瑢却毫无所觉,只负手立在窗前,等候了半盏茶功夫后,轻轻拍了拍陆升肩膀。
陆升会意,往垂柳下凝神细看,饶是他目力绝佳,也只模模糊糊见到树干上好似多了道单扇门的轮廓,好似无数墨线构成,由朦胧虚影缓慢转为清晰,仿佛一只无形的笔一遍遍沾了磨得过分清淡的墨汁,将这门的轮廓反复描绘一般。
待得不必费什么力气也能辨认时,那扇门突然开了道缝,朝里侧打开了。
一个同样好似水墨绘出的人型阴影,头部有云鬓形状,提着裙摆,款款自门内迈步走出来。
那阴影身姿娉婷,行动似弱柳扶风,轻盈如掌上飞燕,走到了柳树外的空地上,便自顾自跳起舞来,杨柳腰折、流云袖翻,尽管无声无息,面目模糊,却仍是风流婉转,叫人不觉间沉醉于舞姿,目不转睛。
陆升正看得出神,突然被人蒙了双眼,他拉开谢瑢的手,却见谢瑢眉心微蹙,轻轻摇了摇头。
妖异之舞,夺人魂魄、吸人精气,若是看得久了,更有性命之忧。
好在这弘昭宫人迹罕至,才未曾酿成灾祸,以至于这妖孽逍遥法外至今。
陆升却误以为谢瑢不过是不乐意他欣赏旁人的舞姿,分明蛮不讲理,却叫人觉出几分被依赖,甚至近似于撒娇的满足感。
他心道,小爷就日行一善罢,遂翻过谢瑢的手掌,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道:“你比它跳得好。”
连面容也遮掩的深邃夜色中,谢瑢周身气息都柔和了些许,抿着笑容,眸色清亮,若非怕惊吓到窗外妖孽,误了正事,早就将这能融化心肝的珍宝丢去床上了。
最终也只得忍下来,一只手同陆升五指相扣,蹲下||身,将左手衣袖轻轻一甩,袖口隐约一点白色荧光闪烁,汇聚成长蛇形状,没入地面之中。
那阴影舞姿渐入高||潮,颇具前汉的优雅疏阔,又有大楚的靡丽繁艳,待长袖急转时,一点白影无声无息窜出地面,将那阴影团团捆缚起来。
分明是单薄黑影,竟当真被那白蛇给困住了,拼命挣扎,甚至于四散化作黑烟,却仍旧困在白光形成的细密光栅之中,全无半丝泄露。
竟如此轻易得了手,陆升松口气,才道:“看来也不是什么……”
话音未落,垂柳突然剧烈震动,无数枝条哗啦啦伸长,仿佛活物般纠缠住白色光栅,往四面八方全力扯拽,顿时漫天白光点点,那黑雾得了自由,慌乱地逃进了树身的大门中,大门也跟着由浓转淡,渐渐消失踪影。
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,垂柳枝条一动,谢瑢就一跃而出窗口,却不忘叮嘱道:“留在房中不要动!”
陆升却置若罔闻,身手利落地翻窗跳出来,紧跟在谢瑢身后。
时间太过紧急,仅仅不过两息功夫,谢瑢那着朱配紫的身形竟紧跟着黑影闯入门中,陆升也仅仅慢了半步,一道闯入,那大门几乎紧贴他脚后跟消失,长方形入口眨眼失去踪影。
陆升急着追上前去,收势不及,径直撞进一人怀里。
自然是谢瑢,他紧抓住陆升手臂,嗓音中尽是气急败坏:“让你留在房中不要动,怎么偏偏不听?”
陆升不假思索就追了上来,如今被谢瑢一问,神智中尚且空白无措,下意识就答道:“我……我怕你有危险。”
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言语,又过了十余息功夫,谢瑢才将他两臂松开,轻笑道:“你这傻子,若是我独自被困在此处,你岂非就得自由了。”
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神情,才叫陆升不至于尴尬透顶,却仍是又悔又恨,恼怒自己一时冲动,痛失良机,索性自暴自弃叹息道:“罢了,出去再说。”
他二人应当置身在垂柳的树干内,陆升走了几步,伸手试探,却摸到了光滑冰冷的石壁,其上雕纹起伏,似是留有石刻壁画。
一时燃烧声哔哔啵啵响起,火光闪闪,照亮了二人所在之处,却是一处圆形的石室,直径二十余步,虽然并不宽敞,却必定比一株垂柳所占之地要广阔得多。
谢瑢左手上方悬停着一只小巧火鹤,往四处打量一圈,随即走到一副石刻壁画前停了下来。
那幅画刻痕清晰,勾勒出一名神情庄严、前额佩玉、长发翩然的老者,侧坐在一条黄龙背上。
那黄龙铜齿铁须,头角峥嵘,斜斜往左上方的云层飞升而去。
铁铸般的龙角系着几根绳子,长长垂在老者脚下,拖曳着几个同样穿着上古服饰的男男女女,在云纹间若隐若现,个个身子斜飞,神色紧张。
老者肃穆、从者慌乱,个个都刻画得栩栩如生,线条深入坚固石壁,边缘清晰,竟看不出半点岁月风蚀。
陆升问道:“阿瑢,这是什么?”
谢瑢道:“这是黄帝乘龙升天图。”
时人事死如事生,常在墓中陪葬升天图,以求死后飞升极乐,或曰引魂升天图,或曰导引升天图,惯常画的都是死者为主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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